第一章
,沈瑾,算我求你。
他抬起眼,那双曾经让我觉得深不可测、偶尔也会流露出温存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浓重的血丝和一片深不见底的、被痛苦和责任彻底冰封的绝望沼泽。
别让这个孩子……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仿佛后面的话有千钧之重,……成为另一个错误。
那张薄薄的《人工流产手术知情同意书》,像一片淬了剧毒的雪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红木桌面上,与旁边那张宣告新生命的报告单形成最刺眼、最残忍的对比。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擦着喉咙和肺腑。
顾承砚的声音,那句算我求你……别让这个孩子成为另一个错误,如同冰冷的铁链,缠绕着我的脖颈,越收越紧。
错误。
我的孩子,在他眼里,只是一个需要被及时纠正的错误。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沉沉的、被责任彻底冰封的死海,看着他眉宇间刻骨的疲惫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的愤怒、质问、歇斯底里,都在这一刻被冻住了,沉入了那片死寂的深潭。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疲惫席卷了我,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气。
也好。这样……也好。
何必再挣扎何必再让这个不被父亲期待的生命,来见证他母亲被彻底碾碎的尊严和不堪何必让他(她)成为另一个苏晚母子眼中碍眼的钉子,成为顾承砚负责任人生里又一个需要被背负的沉重包袱一个需要被处理掉的……错误
心口的位置,那个被口红印烫出的伤疤,那个被责任二字撕开的裂口,此刻彻底洞开,灌满了绝望的寒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彻底碎掉了,发出无声的、震耳欲聋的坍塌声。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没有看顾承砚,目光只落在那张冰冷的同意书上。纸张的触感像冰。
拿起桌角那支他签协议时用过的万宝龙钢笔。沉甸甸的,昂贵的金属外壳硌着指骨。笔尖悬停在患者(或法定代理人)签字那一栏的上方,久久地悬停着。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顾承砚的目光紧紧锁在我的手上,他的呼吸似乎也屏住了,胸膛微微起伏,泄露着内心并不平静的惊涛骇浪。他在等。等一个了断,等一个彻底斩断所有纠葛的句号。
终于,笔尖落下。
沈瑾两个字,在洁白的纸张上缓缓浮现。笔迹依旧是我一贯的优雅流畅,只是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深入骨髓的僵硬和冰冷,像用尽全力刻下的墓志铭。
签完最后一个字,我松开手。钢笔嗒地一声轻响,滚落在桌面上。
没有再看顾承砚一眼。我转过身,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向书房紧闭的门。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又像是踩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沈瑾!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恐慌的挽留。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用力一拧。
吱呀——
门开了。门外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和温馨的孩童嬉闹声瞬间涌了进来,带着一种残忍的喧嚣。
苏晚正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安安依偎在她怀里,母子俩一起看着一本崭新的图画书。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起头。
苏晚看到我,眼神里瞬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紧张、戒备、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者的怜悯,还有深藏的、属于她自己的那份不安。她几乎是本能地将安安往怀里紧了紧。
安安那双酷似顾承砚的大眼睛,清澈又懵懂,带着孩童特有的敏感,怯生生地看着我,又好奇地看向我身后书房里那个高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