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厅里的空气,因为我的出现而瞬间凝滞。
苏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客套话,或者解释什么。但我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也没有落在那个无辜的孩子身上。我只是看着前方——玄关的方向。
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我迈步向前。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一声,又一声,敲碎这虚假的温馨。
沈小姐……苏晚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声音细弱蚊蚋。
我恍若未闻。
径直穿过客厅,穿过那些曾属于我的、如今却被陌生气息浸染的空间。经过安安身边时,那孩子似乎被我的冰冷吓到,小嘴一瘪,往苏晚怀里更深地缩去。
我目不斜视。
走到玄关,弯腰,换鞋。动作机械,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手指碰到冰冷的鞋扣时,细微的颤抖终于泄露了冰山下的汹涌。
站起身,拉开沉重的公寓大门。门外走廊的灯光和冷风一同灌入。
身后,传来顾承砚沉重的脚步声。他追了出来,停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我能感觉到他灼热又复杂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的背上,像要将我烧穿。
手术……我让王秘书联系了最好的医生,安排在最……他的声音艰涩地响起,试图安排,试图掌控,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填补他亲手撕裂的巨大空洞。
不用。我的声音打断了他,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顾总,管好你自己的责任就够了。
我没有回头。说完这句,一步迈出,踏入了门外冰冷的走廊。
砰!
身后,那扇象征着顾夫人身份、也象征着七年婚姻牢笼的厚重实木门,被我用尽全力关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震得墙壁都似乎在嗡鸣。
隔绝了门内那个世界,隔绝了那个男人,隔绝了那对母子,也隔绝了我过去七年的全部人生。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我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强撑了一路的伪装轰然倒塌,剧烈的、无声的颤抖瞬间席卷了全身。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和绝望堵死,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眼泪终于汹涌地决堤,滚烫地、无声地冲刷着脸颊,砸落在昂贵的手工羊绒大衣上,留下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孩子……我的孩子……
冰冷的门板紧贴着后背,门内隐约传来安安被关门声惊吓到的、细弱的哭声,还有苏晚低柔的、安抚的哄劝声。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
私立医院VIP病房区的走廊,总是弥漫着一种消毒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混合了药物和焦虑的特殊气味。灯光刻意调得柔和,墙壁是舒缓的米白色,试图营造一种安宁的氛围,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沉重。
我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独自一人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布料粗糙的触感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真实又麻木的感觉。小腹深处传来一阵阵绵密而陌生的坠痛,并不剧烈,却像潮水般持续不断,提醒着我身体里正在发生的、不可逆转的剥离。
掌心覆在平坦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什么都感觉不到。那个陪伴了我八周的小生命,那个被他的父亲定义为错误的存在,正在一点点离开我。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空洞感,正随着那阵痛楚,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开来,吞噬着四肢百骸。
没有眼泪。所有的水分似乎都在公寓关门的那一刻流干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和一种沉入海底般的窒息感。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节奏。
我抬起头。
顾承砚